56小说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56小说网m.56wangpan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太阳爬有一杆高的时候,宁义来到了县城,他在一个十字街边摆放葱蒜,准备待卖。他的旁边是一路菜筐。县城附近的农民挑菜进城摆卖,各种蔬菜应有尽有。这是一座小县城,有几个十字路口,六七条街道东西南北交错,街道两旁红砖房高低不平,到处是平房。这也是一座正在开发的县城,四处修建房子,尘土飞扬。马开生和马开峰,还有马庆的爸爸马开邦经常在城里寻活路,挖地基砌砖房样样干。城里街上有几辆公交车在走动,偶尔还有一辆吉普车或者解放牌卡车轰轰路过,然后就是拖拉机突突地前行。赶马车的也不甘示弱,吆喝着马拉着东西,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。相比之下,人倒是很多,来来往往,穿梭不息。
“小老弟,你的葱咋个卖?”有一个中年妇女问宁义道。
“一角五一斤。”
“能不能少一点?”
“少就一角三。”
“一角三还是贵,能不能一角?”
“最少也是一角二一斤。”
“不能少了?”
“不少了。”
“那给我称二两。”
“二两不卖,要一把才卖。”
“一把有好多?”
“一把有一斤。”
“一斤太多了,这是拿回去做香料,又不是当菜吃!”
“这葱在家里就称好一把一斤来了,不好拆。”宁义呐呐道。
“那就算了。”那女人一脸不满,走了。
宁义怔了一下,想想人家说的话也有道理,这是香料,谁会把它当菜吃呢,大白菜才是五分钱一斤。得想办法,必须在中午前卖完,否则就赶不上收酒瓶了。
“小兄弟,这葱多少钱一斤?”一个干部模样的老者和谒问道。
“一角五。”
“给我称半斤。”
宁义拆一把葱下来,称了半斤,又加两棵葱上去,道:“刚才称半斤是旺的,现再加这两棵葱,您就开八分钱嘛。”
“好,好。”老人十分爽快,付钱拿葱走了。
卖到中午时还剩两把葱和一把蒜叶。他把地上东西收拾起来,把小杆秤和葱蒜放进编织袋里,一手拎着袋子,一手拿木棍,走到一家小饭店门口炒菜的地方,问一个正在炒菜的男子道:“你好,老板。你这里要不要葱蒜?”
“多少钱一斤?”
“这里有三斤,要完就卖一角二。”
“一角二贵了。”
“你送好多?”
“一角!”
“一角就一角,卖给你。”宁义心里松了一口气,从编织袋里掏出葱蒜,称好,接过三角钱。然后走到街边一个卖包子摊前,问道:“多少钱一个包子?”
“一角。”一个发胖的中年妇女答道。
“泡粑呢?”
“五分。”
“给我拿两个泡粑。”宁义递一角钱过去。
吃完泡粑后,宁义转悠在各个小饭店门口。他看到一家饭店里有三个青年刚好喝完两瓶酒,正要起身离开。他走了进去,问道:“你们好,大哥。”
“干什么?”
“你们这酒瓶要不要了,不要就送给我。”
“拿去吧。”
宁义赶紧装进口袋,眼睛溜溜地看着周围其它桌上是否有空酒瓶。如果人家不愿送,他就用二分钱一个收回来。到了下午三点左右,他已经来回跑往废品收购的地方五趟。他一算下来,除本赚利共得三块二角钱。路途太遥远,该回家了。他快走出城头时,遇上了马开生和马开峰两人。马开生笑问道:“小伙子,你来城里干什么?”
“赶场。”宁义答道。
“买得什么东西?”马开生又问。
“没买,瞎逛。生舅,你们要回去么?”宁义又答又问。
“我们还有事。不回去了。”马开生道。
宁义一个人独来,又是一个人回去。他不感到寂寞,也不感到害怕,只是感到习惯了。
初夏,电闪雷鸣,大雨滂沱,那是时有的事。花开花谢,好多树子结果了。大地草木枝叶茂盛,绿意盎然。人们整日埋头于田间地头,收割小麦和油菜籽,灌溉犁田,辛勤劳作,以迎接插秧。
这日下午,风起云涌,雷声大作,暴雨欲袭。马开和家来了三位客人。除了乡长吴元伟外,其他两人是区武装部部长杨勇和乡武装部部长刘宇,马开和都熟悉。这一两年,马开坡忙于抓计划生育工作,整日随着工作组走乡窜寨,几乎不在家,所以上面来人便找上了马开和。马开和一看来者,便感到事态非同小可。只见吴元伟对他说:“你好,马村长,这是区武装部杨部长,你应该认识嘛。”
马开和笑道:“哎,都认识。来,坐!坐!”他抓起几只板凳摆放地上,招呼大家落座。大家坐好后,马开和问道:“各位领导一路来这里,应该有什么大事吧?”
刘宇道:“对,你们村的宁仁志同志在收复老山战役中牺牲了,战斗非常惨烈,他被炮火炸得尸骨无存。而马龙同志身负重伤,右脚由膝盖往下没有了,现正住院治疗。”
马开和震惊道:“什么?怎么会这样?”
吴元伟道:“这个战火无情,伤亡在所难免。他们为国捐躯,实在是可歌可泣。”
杨勇道:“我们这次来,主要是去看望烈属,通知这一不幸的消息和安抚善后,麻烦你带一下路。”
马开和道:“目前正值农忙季节,不知有没有人在家。你们坐在这里等待,我先去看一下。”说完起身走了。
过了一会儿,马开和回来了。他说:“没人在家,我已让人去喊了,估计半小时后回来。”
宁昌松扛犁赶牛回来了。他放下木犁搁在牛圈边上,把牛赶进圈里,关好圈门,然后走到阁楼上找了一只凳子坐下。他掏出烟斗和烟叶,扎起烟叶塞进烟锅,正要擦燃火柴。这时,马开和等人走了过来。马开和道:“松爷,你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开和,有什么事嘛?”宁昌松道。
“吴乡长他们找你。”马开和道。
“哦,大家过来坐。”宁昌松招呼道,说完寻板凳递给客人。
吴元伟道:“老人家,您的儿子宁仁志是个好同志,是我们学习的楷模。”
“什么事直说!”宁昌松听出话外弦音不对头,着急道。
“宁仁志同志在前线壮烈牺牲了。”刘宇道。
“什么?”宁昌松手上的烟斗、火柴盒滑落地板上。他瞬间脸色发青,瞳孔无神。
“挺住!老人家。”杨勇道。
“松爷,松爷。”马开和也连忙喊道。
半晌,宁昌松才缓过神来,喃喃道:“我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,看他在部队能不能锻炼出来,还是躲不过这一劫。”说完,老泪纵横。
吴元伟道:“老人家,您也是一个老军人,请一定要挺得住啊。”
这时,宁昌松的家人也陆续回来了。大家听到噩耗传来,悲痛欲绝,哭得呼天抢地。马孝福这边听到了,也跑过来看怎么回事。马开和把他拉到一边,说了下情况。他一听到马龙有一只脚不在了,差点背过气,踉跄跑回屋。他家一下哭声一片。
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,大家纷纷前来吊唁。宁仁勤和吴阿仰收活路回来一听到宁仁志出事,就什么都顾不上了,直奔宁昌松家来。吴阿仰又和马阿娜她们哭成一团。
吴元伟看着这阵势,眼里噙着泪花,对杨勇说:“杨部长,这个时候恐怕不宜多说话,我们还是先到马村长家坐一下。”
杨勇也认为有道理,几人便向宁昌松说了一些抚慰的话,然后又来到了马开和家。此刻,狂风大作,暴雨如注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
过了几日,宁仁志的遗物送回来了。除衣物等其它外,还有一封信。信中写道:
爸、妈、哥姊妹们:
您们好!
当您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也许我已经倒下了。我们隶属昆明军区118团,已接到命令,即将开赴前线收复老山。现在,我们每个战士都剃成光头,主要是为了在战斗中负伤好包扎。部队还让我们每人写一封信存放,以备作遗言。此刻动笔,胸有千言万语却无法付诸颤动的笔端。只是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往日的一幕幕,有父母的谆谆善诱,有兄弟姐妹的欢声笑语,有家乡那独具特色的风土人情。每一样都生动传情,每一样都忘记不了。
可是,作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战士,保卫边疆安宁,捍卫国家尊严,是我们的神圣职责。我们义无反顾。我这一上前线,生死未卜。若还能回来,我将尽心尽力孝敬二老,让老人安度晚年。若我回不来,那就只有来生再回报二老的养育之恩。请大家不要悲伤难过,万水千山总是情,人生何处不青山。同时希望二老和大哥大嫂能够和睦相处,都能够过上一个好日子。
永别了,我的父母!永别了,我的兄弟姐妹!
此致
敬礼
您们的儿子和兄弟:仁志(拜上)
1984.4.25
送出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得回来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纸。宁昌松叫了一声我的傻儿呀,造孽呀。失声痛哭。
吴国才听到了宁昌松家的不幸,于是过来向宁昌松吊慰。大意是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逝者已矣,生者继往,还是节哀顺便吧。宁昌松道,先前听到的是人家,只是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;如今大祸临头,才知心在滴血的痛楚。两个老头惺惺相惜,都流下了两行饱经沧桑的泪水。
吴国才来到宁仁勤家,感慨道,从古至今,做人最苦的是农民,生命最贱的是当兵。
这一切,宁义默默地看着,感受着。他那可爱又可敬的堂叔已经走向天国,不见挥手,永远的离开了他们。人生的辛酸哀苦给了宁义一个直面的感观。
马虎也变得沉默寡言了。他的爸爸和哥哥已经远赴医院看望二哥马龙,听说国家以后还要给马龙安装假肢。
生活还得继续。激动人心的话题经过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被冲淡了。人们生活的页码不断翻新。插秧过后,宗流村的进村公路便要启动了。马开坡和马开和请来了县交通局有关技术人员进行实地堪察,确定了三条线路走向:第一条路途远,弯道多,占用农田面积宽,补偿大。第二条路途近,又平又直,几乎是荒地,但有一座坟墓必须迁走;第三条坡度大一些,也几乎是荒地,但有一片陡岩,工程量大,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。经过一对比,大家一致认为第二条是最理想的线路了。既然确定了线路,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迁坟。而坟主便是马营长的父亲。马开坡就去找马营长做思想工作。谁知马营长一口回绝,死活不肯。马开坡就非常生气,回来对马开和发牢骚道:“他这人太顽固,软的不行就来硬的,喊民兵把他家的祖坟刨走,我看他又能咋个办?”
马开和就劝道:“这虽然是个公益事业,但现在已经不是集体时的那些年代了,还是再想想办法吧。”
马开坡道:“还要等什么时候?现在的人不给点颜色看,他不知天高地厚!”
马开和道:“这样吧,我明天再去找他谈一下。他这个人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得通,还得靠时间来磨。”
马开坡道:“你去试一下也好。”话虽这样说,他心里却不以为然。凭这一年来干计划生育工作的经验,不下狠手是干不成事的。他就是靠下狠手抓出成绩,在当阳乡里小有名气,比较受到乡领导赏识,给他挂上了乡计划生育工作组副组长的头衔。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。政府开始实施时采取的是温和政策,以宣传教育为主,要求群众配合工作。但是人们“多子多福”、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传宗接代观念依旧根深蒂固,有些人家前两胎是女孩,他还要生男孩。然而生下来一看是女孩,他还要再生。计生工作组来了,他们就东躲西藏。这时计生工作组就有人说,想跑?我叫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!自一九八三年下半年起,计生工作采取了新的手段,谁家超生,三百五百的罚款;谁逃避计划生育政策不去执行上环结扎手术的,也要罚款。人不在家的,计生工作组一行二三十人就上门拉猪拉牛,上房撸瓦,打房拆板,凡是值钱的东西一收而空,手段十分极端。而各村的支书便是计生工作组成员,他们在本村不动手,只是充当情报员,到了外村就“大显身手”了,尤以马开坡的工作做得突出。这样下来,倒是震慑住了一些老实人,计生工作取得一定效果。但许多超生户纷纷跑到外面躲避,计生工作组拿他们无可奈何,就只有拉猪刮瓦了。拉猪刮瓦拆房,这是可以增加收入的一个渠道,除了部分上交当地财政外,更多的便是拿来给大家瓜分,计生工作人员的积极性更高了。这时,严肃的计生工作已变成见钱眼开的敛财手段。不管谁承不承认,这却是不争的事实。
这个晚上,马开和在床上辗转难眠。他正为迁坟的事殚精竭虑。每个人都有他的心灵触动点,马营长的触动点在哪里呢?马营长从小失去父母,年轻时又好斗。为什么打架?据一些老人说,当时有人不经意中骂他是野崽。别看他平日大大咧咧玩世不恭,他却是一个好面子的人。想着想着,瞌睡来了,他眯上了眼。
第二日,马开和找上马营长,递一支纸烟过去,道:“老水爷,这两天不去碾房了?”
“现在家家都去找柴油打米机,到碾房里没几人了。而来的基本上是本队的人家,又不能收米面,无法干下去了。”马营长道。
马开和道:“社会不断发展,人们的观念也在改变,老百姓都图方便了。”
马营长突然道:“开和,你有话就直说,不要拐弯抹角了,如果是迁坟的事,那就免谈!”
马开和笑道:“我正是为这事而来。”
“这就没有什么说的了。马开坡昨天来我这里粗声粗气的,我就跟他说,老子到外面混的时候,你还爬在地上捡鸡屎吃呢!”马营长语气生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