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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尽心思,只是要将整个世界朝前推动一百年……

可是,这回我不认为他在说疯话。

事实上,如果在许多事情上,人类还不知反省,不知改过的话,一百年之后,只怕真是末世之景。

“你们还是不能了解我啊。”敖烁的身影渐渐退后,虚化,“飞得太快了。敖炽,你欠我的,为什么不肯还我呢?”

“混账……”敖炽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,冲我说,“坐稳了,我得再快一些。这个地方成形不久,还有薄弱处。他的力量,来自黑暗,只要让阳光照进,哪怕只是微微一束,这个见鬼的沼影之国就会四分五裂。如果他已经将自己与这个地方完全融合,那么抱歉,他会再死一次!”

敖炽飞得越快,我身上的痛楚就越弱,连视力都开始恢复,而身边那群半死不活的家伙,也有了复活的迹象。我猜想,转轮里的发光体,就是所有被敖烁与暮抓走的妖怪的元灵,也是建立在这个见鬼国度的基础力量来源。远离这个玩意儿,我们的状况就会好转。

但……

飞得太快了……太快了……呵呵,很好,很好……

敖烁鬼魅般的声音,在这一句话上反复停留,潮汐般围绕我们,来来去去。

身边的黑暗,被敖炽身上发出的火焰光华剖开,我们的身后,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,里头的颜色,紫金闪耀,华丽眩目,如果不是这颜色太过鲜艳炽烈,这条痕迹,根本就是一大片可与银河媲美的浩瀚星河,一路上更有无数被紫光包裹的“星子”,随着我们的移动不断掉落,每颗都与黑暗擦出漂亮的尾翼,飞向远处。

这样的景色,美得让人心颤,纵是现在死了,也无遗憾。

只是,这样的地方,也会下雨么?

我的脸上,被溅上了几滴--湿----湿--的水珠。我摸着自己的脸,不是幻觉,真的下雨了。

但,我手上的“雨滴”,为什么是红色的?

我慌忙直起身-子,埋头一看,身上的雪白婚纱,早有大半变成了鲜红嫁衣,那上头的红色,还泛着--湿----湿--的光,跟温热的血腥之味-------------

细如涓流的血液,从敖炽的每片鳞甲下渗出,将他的紫色鳞片改作了另一个颜色。他飞的越快,身\_体与四周的摩擦越剧烈。什么有着漂亮尾翼的紫色“星子”,分明是片片紫光熠熠的龙鳞被生生撕裂下来,飘然而去。

敖炽竟然一声不吭,只是朝前飞翔。

“敖炽……你……”我看着自己沾满他鲜血的双手,怔了片刻,大声道,“停下!你马上停下!”

“闭嘴。”敖炽粗鲁地打断我,“如果你晕血,就给我把眼睛闭上!现在不要打扰我。”

“飞啊,再飞快一点。看看你能否在龙血流尽之前,带他们离开。敖炽,你与我一样善良,不但用了会撕裂自己的速度,还得分出真元护住背上的他们不被这巨大的摩擦与撕扯伤害,。如果世上每个人都像我们兄弟俩这般善良,我又何需动用时间之轴。”

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声音,从每一个方向而来,回音般不断重复。

“敖炽!”我又急又怒,拳头捶在他的身上,“停下来!给我停下来!再飞的话,你会变成一堆碎肉!”

“我停下来,变成碎肉的就是你们。”敖炽的呼吸比刚才急促许多,“我不会采纳你的意见。再捶我……老子就打死你!坐稳!”

前方,没有尽头,我不知道尽头在哪里。可敖炽依然固执地前进。

他的血越流越急,每片掉落的鳞片下,都是满目的血肉模糊,此刻,疼的那个不是他,是我。

“你能背着我飞多远!”我急得要哭了,“停下来!算我求你行不行?”

“背到我死,也要把你们扔回有阳光的地方。”他喘着粗气,却还笑,“很好,你生平第一次有求于我了。”

前方,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淡白色光点,影影绰绰,飘摇不定,脆弱得像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。

敖炽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:“是那里了!沼影之国最薄弱的地方!我算过时间,现在正是正午,冲破那里,就能看到阳光!”

那“灯火”,随着我们的靠近,缓慢放大。我看到一层薄膜状的东西,覆盖在上头,有呼吸似的上下起伏。

“敖炽,你不能再飞了!”略略回复元气的九厥,爬到我身边,坚决地对他说,“离开那个转轮,我们的状况好多了。我们另想办法离开这里。这个地方之存在阴性力量,你虽不是妖怪,不会被‘感染’,但你们东海龙族是至刚至阳物种,再这样超速行驶,阴阳两极强烈对斥,你真的会死!”

“九厥,你真是越老越啰嗦!”他仍不减速,只是低低地对我说,“抱歉,是我该死的逃避之心,连累了你。如果我真的死了,你偶尔还是想念我一下吧。呵呵。”

死……

我从来没想过敖炽会死,这个永远傲视天下的人,生龙活虎的人,阳光和火焰是他生命里最多的东西,这样一条总以强悍示人的孽龙,怎么会跟死扯上关系。

如果他真的死了……

遇到比我厉害的妖怪时,谁来救我?

无聊的时候,我又要跟谁斗嘴吵架来打发时间?

心情不好的时候,又有谁一边骂我没出息,一边取来全世界各种奇怪的礼物,博我一笑?

如果敖炽死了,还有谁,可以陪我走过下一个千年?

我憋住眼泪,恨恨道:“好,你最好马上死,等你死了,我马上找另外一个男人嫁了!”

“你敢!”敖炽条件反射般大喊,完全的情不自禁。

“什么死啊死的,听着多丧气。老板娘,又淡定又彪悍才是我认识的你啊。”

一头鬓毛翻飞,全身赤金的雄狮,托着一个圆眼圆面的姑娘,脚踏火红的云纹气流,从后头追了上来,与我们比肩而行。

“Kevin?阿辽?”

我们所有人,都被这头黄金狮人的金光灿烂刺得眼花缭乱。

“抱歉我们来晚了点,因为住得比较远。还没到婚礼地点,就发现世界变了样,没想到有人真搞出了沼影之国祸害天下妖怪。”Kevin狮脸很不高兴,继而又松了口气,对我说,“不过幸好我们黄金狮人以速度著称,不然肯定追不上你们。”

“你们……”

Kevin朝我眨眨眼:“未步她现在过得很好,我欠你一个人情。”

“我不要你还我人情,你已给过报酬。”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,但我很怕他变成第二个不听话的敖炽。不管怎样,我不愿意身边这些家伙中的任何一个有事。不过我倒是奇怪,为什么Kevin好像完全不被沼影之国的力量影响,他明明也是妖怪。

聪明的阿辽从我的眼神看出了担忧与疑惑,指指自己说:“这里不是妖怪的不止这条龙,我也不是呀。我们银杏子最大的本事,就是与死亡唱反调。虽然我修为不太高,但我的力量起码可以保护这头狮子四十八个小时吧。”说着,她抿嘴一笑,“他们会弄出一个沼影之国,我们也可以试试……弄出一个阳光之国”

言毕,阿辽将身-子一缩,化作一粒圆圆的银杏子,从Kevin的背上跳起来,落进他的嘴里。

“阿辽你疯了?”我大惊。

“我没打算吃她,这样才能发挥我们俩合作的优势。”Kevin将银杏子小心地含在口中,深吸一口气,奋爪朝前,三两下便超过了敖炽,朝前飞奔而去,一身灿烂光芒,勇往直前,恍惚看去,黑暗里仿若燃起了另一个太阳。

就在这时,四面的气浪突然开水般沸腾起来,巨大的震颤几乎将我们从空中掀翻下去。

“我亲爱的弟弟一直是个英雄,既然这样,为什么你们非要破坏他的美德?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妖怪,就算不愿为我的国度贡献一点力量,起码也该乖乖当个观众吧。”

我看到敖烁的脸,无数张,紧密堆积,像一面面巨大无边,又无懈可击的堡垒之墙,赫然出现在我们身边,每张脸都是相同的表情,说着想同的话,看上去骇异无比。它们上下左右,从任何一个我能看到的角度,朝我们挤压过来。现在的局面,我们如同陷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,上下左右的墙壁在不断往中心移动,不能脱身,就成肉酱。

奔跑的Kevin不得不急刹车,围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
“闪开!”敖炽追上去,从口里喷出熊熊火焰,烧得那人面墙怪叫不止,他再狠狠一甩尾巴,重击在那一大片燃烧的地方,顿时裂缝四生,再一击,便是个宽阔的大洞。

“敖烁!你口口声声不忍心与我动手,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,你把裟椤,九厥,都当做自己的保险,用他人的安危逼我自行了断。二十年,不敢与我正面交锋的人是你!你根本就是个怕输的懦夫!”敖炽大骂,将那人面墙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。

Kevin一低头,从洞里突围而出。

可是,从洞口的边缘,赫然生出无数蛛丝般粘连的白线,像怨妇头上绝望的白发,它们不停暴涨,生长,一半回头缠向敖炽的脖子,一半朝Kevin追了上去。

“给我滚回来!”

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,从敖炽背上跃起,踩着他的头跳出去,一把抱-住那一大堆追杀Kevin的白发,用力将它往回扯。

一个往前窜,一个朝后拖,对峙之下,这些钢丝般坚韧的白发,深深割进了我的肉里。

没觉得疼,因为注意力不在自己,而在别人。

我死死拖着怀-里的白发不松手,对,我是千年修行的树妖,我人世历练,天下无双,哪怕现在奄奄一息,可我还是那个彪悍的裟椤,无敌的老板娘。区区白发,能奈我何!

心理暗示是有用的,紧闭眼睛,咬紧牙,坚持,坚持,我不允许它伤害我任何朋友!

嗤啦几声,我听到头发断裂的声音。

沧瞳凯跟玄在我后头,对着这些白发又撕又咬,指甲断了,见了红,舌-头被割掉了一块肉,却满不在乎,只是很认真与我同心协力。

用身-躯堵在洞口,不允许更多白发出来作乱的敖炽,境况比我更糟,全身像爬满了白色的毒蛇,每一条都愤怒得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。

我看到九厥在他身边,脸色依然苍白,身上的光圈还在流失,可手中的剑,却利光如虹,将无数白发断成飞灰。一旁,顾无名断了一只胳膊,却丝毫不影响他用一只手与白发相搏。

还有枯月,虽然是妖怪,可失去人形的他,跟普通的蝴蝶没有多大区别,弱小得一阵风都能吹走他,但他还是不断扇着薄薄的翅膀,用细细的触手抓住一缕冲向敖炽眼睛的白发,狠狠捏断了它。

事实上,我们每个人都早该倒下了,可我们每个人都不肯,哪怕已经到达身\_体的极限。

也许在敖烁这种人的眼里,放弃与坚持,结果都是一样。可我依然选择后者,就算输,就算死,也要趾高气昂。

我想,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跟我们很像,抱着自己的坚持与勇气,不肯妥协,不肯倒下。

末白如是,梁宇栋如是,百里未步如是,李淮如是,苏秋池如是,还有许许多多曾出现在我哦生命中的家伙们。

妖也好,人也好,正因为这世界还有很多的“末白”,很多“百里未步”,很多的“我们”,我才会有信心指着敖烁的鼻子说他错了,说这个世界,依然有它存在的价值,以及改变的希望。

我们谁都曾失望,谁都曾受伤,但人生本就如此,完美无缺只是童话。但,每个人都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的机会。

只要是自己认真地活过,只要为生命中重要的人努力战斗过,这本身已是一种完美。

我的力气,是真的用尽了。

白发越来越多,其中一缕,凶狠地缠住了我的脖子。

我不怕死去,只是,希望在死去之前,把那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,讲给某人听。

那些白头发真狠哪……勒得我脖子都要断了,眼睛又看不清楚了,耳边时而是沧瞳凯跟玄的声音,时而是敖烁变态的大笑,时而是敖炽在呼喊我的名字……

远处,响起了隆隆的声音,但不是雷声,是一声久违的,狮子的吼叫,贯穿天地的力量。

我的眼睛越过了黑暗,看到了一束阳光,像我刚刚诞生在浮珑山,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那样,层层的云端里,金色的光线旋转着穿过,投射到我的身上,一场风雪刚刚停下,我的周围,只有温暖,温暖,温暖……

“张嘴!”

我举着勺子,里头装着药水。

敖炽高傲地别过脸去:“不吃!”

“好吧。”我放下碗,从桌子上取来一杯香草奶昔,“这个呢?”

如果不是身上绑满了绷带,这个看起来比木乃伊多口气的男人一定会从床-上跳起来。他对我亲手制作的秘方香草奶昔有着最疯狂的迷恋。

“我要吃!”他的两眼闪出狼一样的绿光。

“那就张嘴!”我放下奶昔,重新拿起那碗婴儿食品,“先吃药,再甜品。没商量,不谈判。”

他怨念地瞪着我,不情不愿地张开嘴。

一杯香草奶昔就能让这条任性妄为的孽龙乖乖听话-----------要拴住男人的心,先拴住男人的胃,此言诚不欺我也!

不停里头,又飘出了久违的甜甜的味道,厨房里炖的那一大锅极品八宝糯米粥,正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,现在再没有“胖子”跟“瘦子”供我使唤了,所以自我们回到不停之后,所有的食物都是我亲自烹调。

老实说,没了那两个帮工,我真不习惯。

“快快,奶昔奶昔!”敖炽乖乖吃完药,迫不及待地催促我。

“今天你精神不错哦。”我舀了一勺奶昔,却不急着送进他嘴里,“那表示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。”

“该说的我都说了,你这个女-人还要知道什么?”敖炽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手,“快喂我吃啊!”

“第一个问题,为什么二十年前不告而别?”我举着勺子的手,故意在他面前晃,就是不给他吃,“答完了可以吃一勺。”

“你这个歹毒的女-人!”他像个患了多动症的猴子,气恼地在床-上扭来扭去,“时间之轴的看守者也是有保质期需要更换的嘛,我是老家伙嫡亲的孙子,他托人找到我,希望把这个重任交给我。而且他亲口跟我说,敖烁回来了,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与力量,这家伙已经放话出来,这次回来,誓要拿到龙心钥匙。老家伙说,他找族里的大祭司占卜过,敖烁的回归是全东海,乃至整个世界的灾祸,占卜结果显示,只有我可以应付。祭司还说什么‘遁世二十年,一怒为红颜。但见黑云烧,友来骄阳现’,我不懂什么意思,总之是要我继任看守者之职,隐匿世间二十年,绝不与敖烁碰面,大祸必可逆转。虽然我挺烦那个罗嗦的老家伙,可我知道大祭司那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,说起来我好像也从没给东海龙族做过贡献,好歹是吃东海的饭长大,这回索性一次给足饭钱吧。我答应了老家伙,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不能以敖炽的身份出现。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你故意弄丢我的绿纱衣,还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,就是吃准了我的脾气,一定会撵你走。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,还不用惹我怀疑!敖炽,你行啊你,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?”我接过话茬,恨恨地把勺子从他眼皮底下拿回来,塞-进自己嘴里,用夸张的吃相掩盖自己想哭的事实。

就因为一把龙心钥匙,一个回归的疯子,我们两个,分开二十年。

“你竟然抢病号的奶昔!最毒不过妇-人心!最毒……”他气得要死,可是一看到我突然红了眼眶,他愣了愣,沉默半晌,才说,“其实……答应做守护者之后,我一直是不安的,我怕永远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,以敖炽的身份。如果我真的回不来,你希望你把我厌恶到死。对于一个厌恶的人,我知道你总是很快就会忘记。”

一勺奶昔,粗鲁地塞-进他的嘴里,那边,我红着眼睛不说话。

他满意地砸吧着嘴,恢复了惯有的无赖嘴脸,嘻嘻一笑:“呀,被我感动了吧?居然要哭了呢!我也觉得我还蛮伟大的!”

“第二个问题,为什么后来又要变成胖子跟瘦子埋伏到我身边?还装死装的那么猥琐,那么天衣无缝?”我横他一眼,又问。

“你问了两个问题,两勺奶昔交换。”他-舔--舔-嘴,“前十九年,我差不多一直留在时间之轴的结界里,真是无聊至死。但我每年都回去看过你,有时变成一只蚊子,有时候是一盘向日葵,哦,我还变成过鼠标。不过我知道你嗅觉很灵,每次我都不敢留太久,怕你发现。坦白讲,这段时间里,你表现都还不错,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。我总算没白教导你。”

“等等!”我瞪大了眼睛,突然打断他,“你有没有变成过沐浴露瓶子之类的,快说!”

“切,比你身材好一百倍的女妖怪我都没兴趣看。”他一撇嘴。

“那你干嘛回来,你不如死在你那个时间之轴里,我还清净了!”我真想把奶昔喂到他脸上去!

“因为我想念你了。”

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,这么一句毫无亮点,而且肉麻,打死我们俩的任何一个,都讲不出口的话,在以前。

我呆呆的,红了脸。

“虽然你全身上下都找不到多少优点。”他适时补充道,“但我喜欢你跟我吵架,喜欢看你被我气得跳脚的样子,喜欢你胆大心不细,看起来冷血没感情,实际上心软得像棉花糖。总之,如果你不在我身边,我的生活就少了很多乐子。反正二十年之期也只剩一年,所以我将元灵一分为二,藏进两只蚯蚓怪里,化身成胖子跟瘦子,不但可以成天惹你生气,还能用另一种身份过完全不一样的轻松生活,多好玩!你知道蚯蚓怪又叫地龙,它们生于土下,一生吸入大地精华无数,妖气之浓重,堪称妖怪之首,足以完全掩盖我各二分之一的气味,不让任何人发现。只要我不暴露身份,我就不算违背承诺。要不是暮对你真的动了杀心,我本来还可以继续当胖子跟瘦子,逍遥人生的。”他说着说着,一脸都是对过去的怀念,然后大喊:“喂,奶昔!”

“吃吃,吃死你!”我舀了两大勺扔进他嘴里,“你个混账东西,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,暮偷走我的身\_体抢走我的真身时,你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?你眼看着我在暮声那边,没吃没喝,靠塔罗占卜赚钱度日,你还是继续逍遥人生。甚至我在只剩半条命的时候,你才肯出现?”

“不许冤枉我,我留给你的平安扣,救了你两次!你知道那里头的金龙是什么?使我整整百年的修为!就是为了给你应急用的!还有木偶张大虾,要不是我出钱雇他被你使唤,你连买方便面的钱都赚不到!”敖炽很不满地解释着,然后叹了口气,“不过我承认,我有逃避之心。如果可以,我永远都不想跟敖烁交手。当年他死在我刀下的情景,我至今都不能忘记。只要我死不出现,我们就不会再交手。”他少有地苦笑,“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这种想法真的非常该死,有的人,是你无论如何都避不了的。再不敢面对,还是要面对。他以你为饵,陷你入绝境,只为逼我现身,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,我大概会为我可耻的逃避之心内疚一辈子。不过幸好你命大!”

他的真实想法,跟我猜的果真一样。

也不是知道是谁的心,软得像棉花糖!哼!

“我没有问题了。”

我发觉,我想知道的答案,其实根本不用他回答。因为他的想法,我都了解。

这种现象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
“啊!”他夸张地张大了嘴,眼睛瞟着剩下的奶昔。

真像个孩子。

我不期然地从这个超龄儿童,想到那昂首奋爪,说什么就算背到死,也要将我带出去的,爆裂骄傲又任性顽固的东海孽龙。

这个人格分裂的变态男人呀,怎么可以把世间所有不可能并存的东西,如此完美地集于一身。

我无奈地笑笑,温柔地将他最喜欢吃的东西,一勺一勺喂下去。

从那场生死之劫到现在,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,敖炽活着,我活着,那些家伙们都活着。虽然我们都受了伤,可只有敖炽伤的最重,起码还得再当半个月的木乃伊。这段时间,我的不停变成了临时病房,我成了兼职护士,还学会了做各种甜品跟食物,每天都手忙脚乱地照顾他。我越忙乱,他越开心。而且,不光是香草奶昔,其实,只要是我亲手做的食物,不论是什么,无论好吃与否,他都吃得很欢乐。

好像快圣诞节了,窗外飘起了雪花,我凑到窗外一看,外头的世界如此漂亮,虽然还是那条小而宁静的街,还是那些匆匆来去的人。

敖炽心满意足地睡着了,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。

我给他盖好被子,轻声朝房门走去。

“喂……”

身后,敖炽突然发出梦呓般的声音。

我停下脚步。

“最好的,其实一直在身边,只是你没看到。”

这没头没脑的梦话……我笑。

笨蛋,我早就看到了-------我的心里,是这么说的。

不过,我刚一出房门,就看到三大团毛茸茸的东西扭打在一起,为了抢一袋鳕鱼片,一颗圆圆的,汤圆似的银杏子,在他们旁边蹦跶着看热闹。

白色,沧瞳凯;黑色,玄;金色,Kevin……

这段时间,我基本已习惯了这种场面。

他们几个的伤全都好了,只是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,才能变回人形,所以干脆全赖在店里不走了。比较倒霉的是Kevin,因为现在的他,身\_体缩得比那两只猫妖还小,起码一年半载才能复原。

我们所有人,最该感谢的就是他。

连我都不知道,原来黄金狮人的先祖,全是生活在太阳上的生物,名副其实的太阳之子,即便后代迁移到了地球,他们仍然保有召唤阳光的能力。

Kevin耗尽半条命,加上阿辽以银杏子天生的生命力,一路保护他冲破沼影之国的重重阻挠,引来了救命的阳光,彻底粉碎了敖烁的“理想”,让他的沼影之国,成了一个破裂的泡泡。

我还记得在那个鬼地方消逝之时,敖烁绝望的嚎叫,好像,还有暮的哭喊……

阳光,在平日里那么普通的玩意儿,却在那个时候,救了我们,不对,是救了全世界。

身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,还有妖怪,也我们真的应该好好珍惜这道最美丽的光线,不要让它因为任何人为的错误,再没有升起的一天。

那三个家伙打得不亦乐乎,他们的存在,让我觉得不停像个动物园。

不过,热热闹闹,也挺好。

走到后院,手拿铁铲的顾无名正在跟一棵刚种下不久的槐树吵架。九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也不劝架,反而乐呵呵地边听边喝红酒,手里还捧着一本八卦杂志,枯月停在杂志上,看得聚精会神。

“放我走!我不要留在这里!你们这群混蛋!”槐树的声音,听起来像是个愤怒的姑娘。

你们没眼花,那棵槐树,是暮。

沼影之国崩溃时,敖烁和他未能达成的“理想”一起,被照进的阳光烧成了几缕黑烟。他本是幽魂,忌见阳光,即便成了阿努比斯神,这个流放死神的力量本身,也只见于黑夜,不敢与阳光对峙,而沼影之国本身,最惧怕的也是阳光。敖烁走上的这条路,根本就是名副其实的“见光死”。

一个人的理想,如果变成了畸形的执念,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。

而一个人总想把目光放在所谓的最高处,最远处时,反而连最近的东西都看不见了。

如果敖烁能看见,他的结局就不是这样。

如果这个世界对他而言真的是垃圾,那敖炽对他的兄弟之情,暮对他的死心塌地,又算什么呢?

一个连近在身边的珍贵之物都看不到的人,又能看到多远的“理想”?

对于敖烁,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悲剧的疯子。

但更悲剧的是,有人依然对这个疯子念念不忘。

帮他做了无数事情,帮他犯了无数错误,甚至连自己的元灵都甘心奉献出来,支持他的沼影之国的暮,至今都不能接受敖烁已经消失的事实。她依然把一切罪责,都怪到我身上。

沼影之国消失后,我在浮珑山脚下,看到奄奄一息的她,她的元灵被吸收得太多了,不要说维持人形,连活下去都很难。

我把她封进了她的真身里。只有这样,她才有生机,再静心休憩个几百年,她应该可以变回那个原本美丽的姑娘。

她一直都在骂我。我由她发泄。

不过,我让顾无名把她的真身,从浮珑山移到了不停的后院里。

为了不伤及这棵倔强的槐树的根,顾无名拿着铲子小心地挖了一整天。

“裟椤,你还是这么虚伪!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,你却要救我!放我出去,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无所谓!我讨厌活着!我讨厌这么孤独地活着!”

槐树的枝叶剧烈地颤动,每一片落叶,都是暮的绝望。

“孤独的定义,你并没有真正了解。”我微笑着站在她面前,举起水壶给他浇水,那水壶里不是普通的自来水,而是枯月替我采来的灵露,“把你带到我身边,的确是出于自私的念头,因为我偶尔会想跟人讲一讲我的过去,那些关于孤独跟绝望,关于最重要的人离开时的心情。你知道我比较啰嗦,身边这些家伙未必愿意听我唠叨,所以,我会不定期跟你讲讲我的故事。反正你没手没脚,又跑不了,哈哈。”

“等我恢复自由身,我一样会杀了你!”暮怒气不减。

“那你就要好好休养,不然到时候你还是赢不了我的。”我朝她扮鬼脸,又说,“做自己吧。真正的爱情,不是颠覆自己的迁就,而是双方眼中,看到的是最真实的彼此。”

暮沉默半晌,哼了一声,不再理我。

这个丫头啊,跟我还蛮像的。

不知道百年时光,够不够我把她“导入正途”?

看在我跟她既是同族,还是老乡的份上,试试无妨。

院子里多一棵会骂人的树,也挺有趣。

这样的结果,已经算最好了吧。

我悄悄一笑。

生活一旦变得热闹,时间就过得飞快。

圣诞节,眨眼间就到了。

清晨,还在睡梦中的我,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醒。

我披头散发地走到门口,问:“谁?”

“我!”敖炽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。

“干嘛?”我最讨厌打扰我睡懒觉的东西。

“我们结婚吧!”

呃……这是什么情况?

我耷拉着眼皮杵在门口,睡意朦胧地思考了半天。

我们结婚吧……

我们结婚吧……

我们结婚吧……

喵了个咪的!这话实在太提神了,不但令我睡意全消,还附赠神经短路。

门里门外,寂静一片。

“给我三个理由。”许久之后,我说。

“第一,除了我没人要你了。第二,除了你也没人要我了。第三,我爱你。”敖炽的语速非常快,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。

这史上最欠拍又最直白的求婚理由哟……

我又想笑,又想哭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嘴角的笑容又抽筋似的,止都止不住。

“再不开门我踹了啊!”敖炽不耐烦了。

我深呼吸N次,黑起脸一把拉开-房门。

一阵欢乐的起哄声扑面而来,还有大把大把的彩带从天而降。

在那些戴着圣诞帽的家伙前头,敖炽一手拿着一个锦盒,一手捏着一枚戒指。

“这个是你的绿纱衣。”他把锦盒交到我手里,“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而介意,你就太小看我了。本大爷的胸襟,比宇宙还宽广。相反,我一直感激子淼,没有他,我今天就没有老婆可以娶了。”

“我有说过我答应嫁给你么?”这家伙还是那么自以为是,还是那么喜欢替人做决定,真讨厌啊!

他突然拖起我的右手,不由分说将钻戒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。

“三秒钟,你不否认我就当你默认。全场人民都可以作证。”他严肃地对我宣布。

我石化在原地……

一秒。

两秒。

三秒。

我现在居然想的是----------这个家伙,怎么那么……可爱?!

是,这个时候,别的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我们已经缺失了二十年的时光,以后的日子,我不想再跟这条孽龙分开,树妖今后的每一个千年,都要他在身边!

这需要理由么?需要

理由只有一个-----------谁都应该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,包括我自己。

我终是笑出了声,踮起脚在敖炽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,说:“好吧,我默认了。”

他先是一愣,继而松了口大气,把我熊抱入怀,双目擒泪无限感动。

再没有谁的拥抱,有他这样的踏实可靠,他的心跳,真正地融进了我的血管.我意识到,从此以后,我永无可能将他剔出我的生命了。

星座说上讲,狮子射手,七世绝配,我们算是一对还不太坏的范例么?

甜蜜的胡思乱想,被他轻轻勾起我下巴的手指惊醒。

我们四目相对,那双细长的眸子,我看了千年,竟还是没有审美疲劳。他眼底的深情,

无言的凝视,果断地让我红了脸孔。

他绽放了史上最温柔的微笑,嘴唇微微张开。

我心狂跳,难道求婚戏码,还有第二季?

可是,我马上知道,他张开嘴不是要跟我怎样,而是转回头,得意的跟后头那帮八卦妖怪们炫耀:“看吧!我就打赌她会同意的!那袋唯一的鳕鱼片是我的了!你们愿赌服输!”

半空中华丽丽地飞来一个食品袋,被他喜笑颜开地一把抓住。

九厥耸耸肩:“好吧,鳕鱼片和老板娘,都归你了!”

室内再次欢声震耳,彩带飞扬,沧瞳凯居然还搞来一个嗡嗡祖啦,对着我们狂吹。

我真担心不停的屋顶,会被震垮掉。

“太好啦,裟椤老板娘终算嫁人啦!”

“母夜叉今后要洗手做羹汤咯!”

“你们找死是不是!”

不停里头,乱成一团。

之后,这些妖怪花了一周时间讨论我跟敖炽的婚礼应该怎么办,非常热心,非常八卦。

时间快如流水。

婚礼就在明天。

傍晚,不停已经被他们装饰成一个粉红色的世界,到处都是一箭穿心的图案,到处都是!

晚饭后,一帮人坐在炉火前聊天,几个家伙边看我跟敖炽,边窃窃私语,时不时还坏笑两声。

一会儿,九厥拿了两张纸,分别塞-给我跟敖炽,说:“群众们的一件是,鉴于老板娘是我们一生中遇到的最伟大的女性,她的终身幸福是我们最关心的事,所以,为了验证你们俩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请你们各自在纸上写下你最想跟对方说的话,只要你们有哪怕一个词相同,我们都同意你们结婚。如果……”

“滚啦,就算一个字都不同,你们还想抢亲不成!”敖炽狠狠瞪了九厥一眼。

“快写快写!不许拒绝!”

这些顽皮又无聊的东西。

好吧,写吧。

我最想说什么呢?

想了想,我提笔写下了两个字,然后把纸交给了九厥。

敖炽不耐烦地划拉了几笔,扔给九厥。

看了我们写的东西,九厥哈哈大笑,连连点头:“啧啧,果然夫妻同心!”

众人凑上来一看,两张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,都是两个字------------------

无双。

尾声

婚礼当天,阳关万里,连清晨的鸟叫声都是喜气洋洋的。不过,兴致勃勃打算闹洞房的家伙们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------------新郎失踪,新娘失踪。

在大厅靠窗的桌子上,那个我最常坐的位置,两杯浮生茶,余温尚存,杯子下,压着一张纸条,内容如下-----------------

跳过婚礼,直接蜜月。看好不停,小心火烛。勿扰!

落款是:龙?树

妖怪们有预谋的八卦之梦被我们无情的粉碎……阿门。

现在,让我们把镜头从这些心怀鬼胎的悲伤面孔上挪开。

埃及的沙漠里,敖炽牵着我,我牵着一头傻骆驼,在一轮落日下悠哉前行。

金黄细腻的沙丘,在我们的视线里绵延起伏,用最简单的色块,构成最大气的画面。

走着走着,我突然耍赖了:“走不动了!你背我吧……”

“有病啊你!旁边就是骆驼,你要我背?”他瞪我。

“骆驼是我老公还是你是我老公?”我提高了声音。

“是我……咳……好吧。”他弯下-身-子,指了指自己的背,“上来。”

我欢乐地跳上去,笑得异常开心。

“我有个问题要问你,你变成胖子跟瘦子的时候,厨艺很好啊,难道……”

“实不相瞒,你老公我,出得厅堂入得厨房,修得电脑打得流氓!你以前就是从不肯认真了解一下我,只知道跟我玩叛逆,搞对抗!哼!”

“我现在了解了……呃……那以后做饭的权力,就全部下放给你吧!”

“少来!一人一天,都不吃亏!”

“好吧好吧……对了,我们在开罗也开个店吧,卖冰淇淋如何?”

“你暂时消停一下行不行,现在是蜜月期!你只要一开店,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。”

“哦……啊,对了,我有句话一直忘了跟你说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夕阳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,我发烫的嘴唇贴着他发烫的耳朵,说-------------

“对不起,我爱你。”

这句话,雪藏了太久太久,希望它永远在保质期。

对了,那个叫不停的小店,已经永久性歇业,那个叫做裟椤的老板娘,不知所踪,坊间传闻是被男人拐跑了。如今的不停,已经变成了一堆妖怪的旅店跟聚居地,路过的人,偶尔还是会闻到从里头传来的甜甜的香味。它曾经的顾客中,有的还是会跟人聊起,说那里的甜品如何好吃,那里的老板娘如何美丽又古怪,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帮工有多傻多猥琐。

但被说的最多的,还是不停里的一种茶,非常非常苦,但是苦过之后,是深长的甘甜。

很有意思的饮料。

那杯茶,有个怪怪的名字---------浮生。

不尝苦,何有甘。

人生本就是甘苦与共的一段旅程。

区别是,有的人有旅伴,有知己,有的人没有。

没有爱的人,身边纵然热闹蜂拥,终是寂寞不去。

有爱的人,天涯浪迹,穿风踏雪,却从不曾孤独。

我想,我不用再不停地跑来跑去了,因为,我已经找到了最想停下的地方,笑。^-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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